七年前,柏琳第一次踏上前南斯拉夫的土地——这是个30年前就已经从地球上消失的国度。她步履不停,走遍了前南斯拉夫的六个加盟共和国,如今塞尔维亚的首都贝尔格莱德是她落脚的第一站。
柏琳自己也没有想到,六年后,她会为这趟前南斯拉夫之旅写一本书。去年,《边界的诱惑:寻找南斯拉夫》登陆豆瓣年度图书榜单。这说明一件不寻常的事——30年后,我们仍对这个消逝的、遥远的国度感到好奇。或者,用柏琳的话说,“几乎无法解释,为什么一个不通斯拉夫语的遥远的东方人,会对塞尔维亚产生一种热乎乎的感情。”
今年夏天,出生于贝尔格莱德的艺术家伊莲娜·海杜克(Irena Haiduk)带着一个孕育自前南斯拉夫的故事,《努拉》,来到上海外滩美术馆。借此机会,NOWNESS邀请柏琳与伊莲娜展开对谈。
当美术馆变身沉浸式片场,展厅被置景为1990年代的南斯拉夫,观众作为演员,进入电影《努拉》(Nula)的拍摄。故事中的南斯拉夫,一个已经消失的国家,留下了哪些线索,帮助我们在危机四伏的当代重新联结彼此?
五月的上海外滩美术馆,一头乱发、身材高挑的艺术家伊莲娜·海杜克焦虑地站在我面前。她的工作堆积如山,所以只能给我一个小时。并不是说她不可亲近,事实上,相处一小时以后,她身上的巴尔干味道让我感到熟悉而放松:一旦开口就停不下来的健谈,眼神警觉,举手投足间流露出脆弱而有爆发力的气质。
伊莲娜·海杜克1982年生于塞尔维亚首都贝尔格莱德。90年代,南斯拉夫内战摧毁了塞尔维亚的日常。从此,作为西方世界眼中的内战元凶,塞尔维亚成为“世界上最不受欢迎的民族”之一,经受了严酷的经济制裁和军事干预,85%的老百姓挣扎在极端贫困中,社会秩序全面崩塌,基础设施毁灭殆尽,恶性通胀的速度比病毒繁殖更快。
作为一个少年,伊莲娜经历了内战,体验了国际制裁下塞尔维亚日常生活的荒腔走板,这一切都给她印下无法磨灭的创伤;千禧年后,她独自前往美国求学,在那,她成为了一名艺术家。
在巴尔干半岛的前南斯拉夫,人人都像艺术家。半个世纪的有序生活和大胆的多元文化乌托邦实验之后,顷刻间,一个国家从地球上消失了。经历过这样的剧痛,人如果不成为艺术家,可能会变成疯子。
以少年时代的经历为蓝本,伊莲娜创造了《努拉》,一个交织了文本、展览和影像的“混合艺术品”。在这个故事中,伊莲娜试图刻画人们如何从危机中幸存,探讨艺术和权力的关系,经济和美学的关系。
在这部由同名小说改编成的自传式虚构影像作品中,艺术家的家人和友人都化身为其中的角色。故事围绕战时多元成家的三位女性展开:国家银行绘图师阿努(Anu)、统计学家玛吉(Magi)和她15岁的妹妹努拉(Nula)。
每当夜晚来临,剧场就变成由黑帮控制的地下性交易场所,战争制造的日常生活的失序和悬念暗涌其中,三位幸存的女性一步步成为造伪币者、妓女和诱饵。
作为一个不存在的国家,南斯拉夫给伊莲娜,给每一个普通人,都留下了不应被忽视的美学遗产、思想遗产:在日益二元对立的世界,在危机从未远离的当代,是否存在“第三条道路”,如同曾经的南斯拉夫,搭建起连接不同信仰、不同文化群体的桥梁?它是超越分离、消弭仇恨的;它曾经重新定义过世界,或许也能再度将其重构。
NOWNESS:塞尔维亚遭遇国际制裁时,你生活在贝尔格莱德,那段经历给你留下了怎样的记忆?
伊莲娜:几乎每个来自被制裁的塞尔维亚的人都怀揣对这段经历的不幸记忆,只是大家从不提起,这是个禁忌话题,因为人们想要往前看,让生活继续。南斯拉夫内战实质上是三方(塞族、克族、波黑穆斯林)民族内战,但在外界看来,尤其是在西方叙事中,塞尔维亚就像是这场战争的唯一侵略方。这不公平。
毫无疑问,其中有些族群遭受的迫害更严重,比如波斯尼亚穆斯林,塞尔维亚准军事部队在波斯尼亚进行了可怖的大规模种族灭绝,他们是最大的受害者。然而,在三方中,只有塞尔维亚受到了国际社会异常严厉的制裁,这是不公平的。
NOWNESS:因为国际制裁的直接受害者是塞尔维亚的普通人,而不是那些发动战争的人。 你愿意和我分享你的“制裁记忆”吗?
伊莲娜:内战前我有过一段美好的童年时光。我们住在贝尔格莱德的工人阶级社区,我母亲在国家银行工作。我们生活的社区很特殊,有很多来自“不结盟运动”国家的外国人。我就读的是一所很美的,混合了不同文化的幼儿园,来自非洲、巴基斯坦、印度、巴勒斯坦的孩子都待在一起。
战争突然就开始了,所有孩子都跟随家庭离开了——如果你不属于塞尔维亚(南斯拉夫),你又为什么要在战争爆发时留下呢?记忆中,我对内战最早的实感就是全面的崩溃。制裁,意味着什么也进不来,什么都出不去,突然间,塞尔维亚就像今天的加沙地带,也许轰炸不是每天都有,但已然成了一个孤岛。
伊莲娜:我妈妈有个好友是国家铸币厂的绘图师,他每天凌晨三点多会被叫起来,在纸币面额上添加更多零,再把钱加印出来。每个晚上,他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决定要在钱币上画点什么,而铸币厂的主任则决定着货币什么时候要贬值——当面额达到一百万亿时,就没法添更多零了,所以第二天,我们又重新从一元开始。
在这样的社会,以货币为基础的经济结构无法支撑社会运转。当它崩溃时,一切都崩溃了。经历过这些,人就会意识到,金融基础设施并没有我们想象中强大。
内战不仅扰动了整个社会,它对每个家庭的影响同样令人难以置信。我上小学一二年级时,大家相处得都不错,战争爆发,所有孩子都成了恶霸,我无法描述那有多可怕。老师在罢工,学校里没人上课,大部分时间我只是坐在图书馆或体育馆里,随便干点什么。
多数家庭都在隐瞒自己的损失,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,但我母亲很诚实。1991年,她被国家银行解雇了,她告诉我们,家里还剩2000德国马克,也许够活一年,我们都得去工作。她什么都做。我照看小孩,打扫卫生,做焊接工,在国家剧院当道具助理,我姐姐也是。
NOWNESS:如果和铁托时代的南斯拉夫相比,对这种境况的落差感就会特别强烈。
伊莲娜:没错。冷战时期,南斯拉夫是一个对任何人都开放的国家,它不像铁幕后的苏联。制裁之前,我每天都收看外国电视剧,《比弗利山庄》和《X档案》,看到第九集时,制裁来了,电视剧就消失了。从1991年到1995年,通货膨胀率达到百分之三点一三亿,这意味着每天都要印钞票。
伊莲娜:第纳尔是官方货币,非官方货币是德国马克,但是银行系统崩溃了,所有物品都在大街上直接兑换。于是黑市经销商网络就崛起了,黑手党活动也进入了日常生活。想象一下,经过了半个世纪的有序生活,我们突然又有了帮派(clan),多么荒诞。
内战前,母亲独自抚养我们姐妹俩,生活还挺舒适的。在贝尔格莱德,大多数人都是中产阶层。当第纳尔纸币失去价值,把钱存在银行的人就失去了一切。如果你是个养老金领取者,那么你一生的积蓄顷刻化为乌有,很多人都自杀了——失去一切,无以为生,人还能去哪里?时代变得无比残酷。
NOWNESS:离开塞尔维亚去美国后,是否有什么南斯拉夫的东西让你怀念?
伊莲娜:北约的轰炸终结了南斯拉夫。大部分基础设施被摧毁,这是一种生产主义的死亡。我认为人们对南斯拉夫有一个盲区:忽略了南斯拉夫在生产制造上的专业水平。二战之后,南斯拉夫在废墟上重建自己,一切都要从零开始。我们因此拥有了杰出的纺织业和建筑业以及“不结盟运动”,这一切都具有美学意义。
当时,南斯拉夫有一家学术机构,研究如何能在各民族都保有自己的审美和历史的前提下,最大程度地联结并融入南斯拉夫在美学上所追求的新当代主义。联合所有人,而不是让不同的人都整齐划一。
NOWNESS:这么说来,你有某种“南斯拉夫怀旧病”吗?
伊莲娜:我不相信怀旧,我觉得怀旧就像甜蜜的糖果,会腐蚀你的牙齿。举个例子,在过去的15年里,欧洲所有的重大恐怖袭击都是用前南斯拉夫国家军队的武器完成的,比如进口的M20步枪。很多人都留着武器,南斯拉夫国家军队的20万件武器在整个欧洲流通。
从结构上看,这个国家可能已经不存在了,但它成为了一支“武器军队”,对欧洲发动了战争。一个隐喻的南斯拉夫仍然存在,它在表演。它只是不再有身体,但我认为它有意志,这种意志是具有破坏性的。
伊莲娜:我感兴趣的是南斯拉夫的劳动形式。它不遵循苏联模式,而是有自己的社会主义。南斯拉夫拥有最棒的后朋克和新浪潮文化场景之一,这是因为1968年,南斯拉夫当局并没有镇压贝尔格莱德学生游行,而是给年轻人提供了音乐录音室,创建了电影俱乐部。在当时的“黑浪潮”电影运动中,只要你是俱乐部成员,就可以租用任何设备:摄录奥运会的机器,你可以借来拍自己的电影。这是种神奇的自我组织、自我管理,你可以任意使用南斯拉夫的基础设施。这种理念不存在于世界上任何其他的地方。
我对此做了很多研究,我创办的Yugoexport也试图实践这个理念,这是南斯拉夫历史中我希望能保持活力的部分——以行动来演示,而不止步于怀念。这个世界正处于极大的危机中,再次陷入某种冷战——它从没离开过,没停止过。而过去南斯拉夫的不结盟运动思想提醒着我们要如何共处、如何互助。
NOWNESS:我喜欢你的说法,南斯拉夫,提供了一种可能性,它提供了第三条道路,试图在二元对立之间获得另外的自由。
伊莲娜:是啊,“第三”也意味着“第三条道路”,这是一个非常有力量的概念。在二元对立的两极之间,你可以不选择,你可以说:不了,谢谢,我要去创造“第三”。那种认为我们只能在已有的两种选项——男人或女人,东方或西方,投靠北约或被欺负——之间做选择的想法是愚蠢的。
NOWNESS:让我们进入《努拉》。塞尔维亚语里,“Nula”表示“零”;在你的作品中,它是女主角的名字,同时又是恶性通胀的隐喻。我想请你自己来阐释一下这个名字的寓意。
伊莲娜:“Nula”这个词非常酷。在其他语言中,比如印度语和苏格兰语,Nula也是一个人名。在美国时我得知,希腊语里,Nula的发音听起来像“me then”,我太喜欢了,“另一时空的我”。《努拉》就是为了讲述那段十年内战的故事。
伊莲娜:在塞尔维亚,没有人会写或谈论这段时间,于是我决定要做。俄乌冲突爆发后,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精神上的不安定,因为我生活的世界正在变成我曾生活的世界,在屏幕上看到的轰炸场景无比熟悉。与此同时,我执教的学校要求师生们站队,表明立场,这一切就跟80年代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一样。我那时就是这么得知战争来了的——每个人都在问:“你站哪一边?”
我能怎么回答呢?大多数南斯拉夫家庭都是混合家庭。比如,你祖父是东正教徒,祖母是罗姆人(吉普赛人),外祖父是犹太人,外祖母是穆斯林,你告诉我,我身体的哪一部分是穆斯林,哪一部分是基督徒?或者我应该切掉我身体的哪部分?俄乌冲突开始后,这些问题又回来了。
伊莲娜:然后我冷静了下来,我必须向大家展示艺术可以做些什么,一切都清晰起来。艺术在我眼中是非常不稳定的概念,我对它没有敬畏。北约轰炸贝尔格莱德期间,有个政客总会跑到一个收藏了许多西方艺术杰作的地方躲起来。这里之所以没被轰炸,就是因为里面有伦勃朗的作品,就像是艺术保护了政客。而我在想,伦勃朗会愿意保护这样的人吗?
当北约把我们炸得屁滚尿流时,当南斯拉夫电视塔倒塌时,我在烟雾中待了两个小时,就在那时,我开始对西方艺术心生怀疑。
与此同时,在轰炸期间,比起躲进掩体,人们经常宁愿待在剧院看戏。在最大的危机面前——你所拥有的不过是你的身体,要对抗的却是生或死的考验——这时,人会被艺术吸引,选择向艺术走去。这并非我提炼的理论,也不是我编织的故事。我知道这是真的,因为我知道,当时的南斯拉夫戏剧院,门票免费,每个晚上都是满座的。
伊莲娜:我有一位演员朋友,他是《努拉》中的角色,米兰的原型,我问他,战争期间,人们为什么会来剧院?他说,国家有价值危机,普通人有存在危机,但艺术没有。因为艺术是有关何为“意义”的探索,是个试验价值的所在,它本就不具备固定的价值和意义。某种程度上,在危机时刻,艺术是最稳定的,人们受这种稳定性所驱。
就像黑死病肆虐时,当你看到自己手上的淋巴结肿块,就毫无悬念地知道你只剩一周寿命。从那一刻起,你的所有行为动机都不再正常,因为人生已经无可期待,一切都是纯粹的表演。他说,那时,我们的国家已经看到了自己手上的淋巴结肿块,所以人们冲向剧场,因为这里是表演的园地。他们所经历的一切,日常的痛苦,狂乱的幻觉,周遭所有事物都在惊人而恐怖地转变,这些都变得正常起来,甚至是值得鼓励的。
NOWNESS:来谈谈你的创作母题——艺术和经济的关系。在《努拉》中,阿努造假币,心理动因是“把货币变成艺术”。你用了马塞尔·杜尚和他的牙医的故事,说明许多艺术家能把艺术变成货币,但很少有人能反过来做。假币,对于郊狼(Coyote)来说,成为了某种艺术品。两个帮派的头目都在寻找伪造者,某种程度上是在寻找艺术家,可以这样理解吗?
伊莲娜:我很早就明白,钱只是纸上的图画。本质上,纸币上的图画是我们想法的投影,我们赋予经济关系的所有价值都是人类的观念投射,就如同信仰,而信仰的缺失让一切价值退回为货币。阿努原先是铸币厂的绘图师,后来成了制造假币的人。她的工作就是往纸币上绘图、加“0”。当她意识到自己手下的货币不再具备价值时,就明白必须重新校准,创造另一种价值,回到最基本的东西:纸币(金钱)只是一种艺术表现形式。
我认为,艺术就是伪造一个世界。我心中,“伪造(forge)”是英语中最美妙的词,它就像炼金术,你既是在伪造,也是在锻制。我所尊重的艺术,就是这种能够想象,然后去实践的“伪造”。一个好的艺术家必须是一个好的伪造者。有些人认为这是犯罪,但我说,这是一种让想象之物成为现实的意志和胆量,是近乎神圣的造物。
NOWNESS:为了表达《努拉》这个故事的寓意,你用到了文本、展览和影像三种媒介。你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融合媒介叙事?
伊莲娜:《努拉》是一场展览、一本小说、一部电影长片,也是属于每个步入现场的人的体验。构成故事的建筑、道具、专业表演者和观众,所有人和物品都是演员,都有自己的角色。
小时候,我在剧院做工,演员从我手中接过道具,神奇的是,在舞台上,物品活了过来,也成为演员,充满表演的欲望。在巴尔干文化中,长久以来我们都相信,物也具有生命。因此如果对物品用之即弃,也就会待他人和自己如垃圾。
当下,我们生产图像的方式滋生着摧毁的欲望,这种欲望病态而贪婪。图像诱使我们购买、消费、依恋再丢弃物品,不关心它们最终去往何处——生态灾难始于这种欲望——把一切都变成垃圾,包括我们自己。
伊莲娜:就材料而言,铜和金更适合用来传播大量信息,而现在,所有图像都通过光纤电缆传播——它是唯一不会在核弹袭击后退化的材料,不受电磁脉冲的影响,成为欲望恒久的容器。这之中有很大的问题。我们需要以一种非西方的、非光纤成像的方式来发挥想象力,找到一种不以杀死我们自己为代价的方法来传播图像。
在巴尔干半岛,有另一种积累图像的方法:通过聆听来讲述历史。巴尔干半岛很幸运,我们没有经历西方的启蒙,没有用图像来创造经典。在奥斯曼帝国统治的漫长时代,我们吟唱着自己的历史(口头民歌),吟唱者经常是盲眼的游吟者。在危机时代,这种历史经验可以提供更多东西。
伊莲娜:美术馆是一个功能复合的空间。事物在其中加载、累积、酝酿。在这里拍电影,我是在加载图像、积累图像,而不是拍摄图像、捕获图像;我能从最本初的意义上看待相机。西方相机的技术来源是机关枪,每次拍摄都发出“突突突”的声音。但在《努拉》的片场,相机是一个空间,是故事发生的场所;每个人都是目击者、体验者,图像在观看者和表演者的身体中累积,在相机这个空间中累积。南斯拉夫人就创造了以这种方式积累图像的文化。
NOWNESS:南斯拉夫创造文化的方式,也是“第三条道路”的一种体现,由此我想和你讨论《努拉》中的一个意象:彩虹。彩虹出现在东方和西方,它还有自己的孪生彩虹,孪生彩虹对于镜像(对岸)世界来说是颠倒的,而人们相信喝了彩虹饮水之处的水源,就会改变自己的身份。这个意象让我联想到南斯拉夫在世界格局中的意义——连接东西方的桥梁。请讲讲这个意象的灵感和它在作品中的寓意。
伊莲娜:这不是我编的,它来自一份历史档案。你熟悉巴尔干,对吗?那你就会理解了。我是巴尔干文化的优等生。当时,我在哥伦比亚大学的档案馆里读到一篇报告,大概是1908年做的,内容是对1878年塞尔维亚独立后的巴尔干地区信仰问题的调查。1908年,塞尔维亚国王彼得一世发现,经过连年的战争和饥荒,巴尔干地区的人们不再有信仰,没有人被允许写下任何东西。他委托知识分子去做一份民族志调查,想知道塞尔维亚人还留存有多少信仰。
伊莲娜:彩虹的故事就是这份报告的条目之一,它说明,非西方的文化可以有自己的价值观,而且是更道德、更好的价值观——500年来,巴尔干人在奥斯曼的统治下,和西方价值观完全隔绝——感谢上帝。报告发现,一种文化可以通过口头“锻造图像”来承载自己。在塞尔维亚和波斯尼亚的某些地区,人们相信,彩虹落下,进入水中,如果有人喝了三次彩虹源头的水,就会改变性别。
一个女人喝了彩虹之水,变成男人,或者男人变成女人,这种情况一次次发生,不再有禁忌。这意味着两个同性的人可以相爱,他们不需要被杀死。如果我不想要我现在的身份,就再去彩虹落下的地方喝水,再次成为别的人。我会在边界之间来回。为了不杀死所爱之人,巴尔干人发明了一种全新的信仰。
伊莲娜:对我而言,内战中最不可思议的,是有人指使大家互相厮杀——而人们真的照做了。至今我仍难以理解人类居然拥有这样的能力。但我并不觉得自己超脱于此,我想我们谁都不能。因为只要有一个人能做出这样的选择,其他人就也可能如此。
有人意图将世界变成这样,将我们一次又一次推向这种选择,变得更迟钝,少些同理心,切断与他人的联结,相信非此即彼,“不是我们,便是他们”。所以,必须设法创造一个世界,让人不必被迫做出如此决定。
伊莲娜:而想象力的伟大之处在于,它能接纳世界的复杂,但仍然引导我们转向他处。今天,我们只有一个世界、一副身体、一次生命,没有备用选项。只能把我们已有的这个世界转化为新的存在。
这就是我最终想做的事:通过艺术,我想在一个已然引诱我们深入其中的美学系统之上,提供转化的方法,它不仅让我们与自己的欲望对峙,看清它的腐溃,更让我们意识到,这些欲望中其实蕴藏着可被重塑的东西,蕴藏着别的可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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